一句话回答这个问题:
什么叫好评委?就是有一天你要打一场重要的比赛,你会希望让谁来评?
此时脑中的第一个人选,就是好评委。
顺便一提,我想到了三个人,分别是13年的哲耀学长、16年的熊浩学长和任何时候的京京学长。
OVER
如果展开来说说,
如果不讨论是政策辩、价值辩还是事实辩
如果不讨论是什么比赛,只泛泛讨论“怎样做好评委”的话
私以为有3个方向可以试着努力。
好评委第一个方向,是谦卑。
准确地说,是对场上辩手的谦卑,和对辩论本身的尊重。
前不久我应陈凌岳之邀,作为外援和他一起代表北师大打了一场地区赛,辩题是“技术正在拯救 / 毁灭艺术”。这场比赛我最终呈现出来的水准并不好。有一位热心的辩论圈大佬录屏发到了b站上,评论区收到一位网友不算严厉的批评:
还有,关于艺术是什么这点双方从头到尾都只围绕着音乐、绘画、电影、游戏进行具体举证缺乏定义,后两者还日常被反方开除出“艺术”,而即便抛开定义所设计的哲学上的复杂性,光艺术门类内举证也明显不够——建筑呢、雕塑呢、平面设计呢、工业设计呢,这些都是艺术形式。而已建筑为例,没有玻璃和钢结构的发明就不会有现代主义建筑,没有混凝土就没有野兽派建筑,罗马万神殿的穹顶是工程技术的绝佳应用,哥特式教堂的内部风格得益于飞扶壁对墙壁和建筑侧推力的支持从而使立柱可以更高更细,从头到尾建筑艺术的发展就是工程技术的发展,芝加哥大火后正是有了现代材料才使得芝加哥得以重建且诞生了著名的芝加哥建筑学派,这样的论点为什么正方丝毫未提?再说设计,从包豪斯学院重视功能性和新材料大过形式感,提出未来必然是艺术与技术的新统一(对巴洛克和洛可可风格的破局,传统艺术思想和形式的匮乏是不是也得到了论证?包豪斯在这点上的“拯救”是得到史学研究认可的),以及苏联构成主义以材料和工业生产为出发点的艺术视角(塔特林的材料试验、罗钦科的摄影和拼贴,爱森斯坦的蒙太奇,这些无不是艺术家通过技术手段将艺术从沙俄的闭塞中释放从而走向全新世界的例子),再到安迪·沃霍尔的“波普艺术”指出的技术使艺术走进了平民与商业世界同时否定了反方抬高艺术的论点,甚至可以引用本雅明对技术复制和作品独创性上观点,这样的艺术史上已有定论的论点正方为什么没有拿出来?在反方疯狂提感受到美是想象的时候抛出杜尚的马桶是不是可以用来说明美和艺术的无关性,后现代艺术的私人性是不是可以指向我的世界中众人的自我创作?哪怕做不到推开自己的观点让反方的反击无效化做能做到吧?这样买本艺术史科普和后现代艺术科普的书都能看到的基本原则为什么正方从头到尾提都没提?
(只节选了其中一条发言)
我想问大家,你认为这位朋友在这段话里表现出的是谦卑,还是骄傲?
我认为,是谦卑——因为从TA的点评你可以看出,即使对这场比赛的内容再怎么失望,TA的所有观点,似乎也是认真听完了整场比赛之后给出的评价。
你知道吗?作为被TA批评的辩手,看出这一点的时候,我真的有一点感动——且不论我从TA的评论里学到了多少,至少在这个时代,网上有人愿意认真听完你们针对某个遥远命题长达40min的讨论,并贡献出自己的智慧和观点予以回应,对于辩论这门自视为智力竞技的项目来说,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吗?
而TA的一切指责,更值得每一个玩世不恭的辩论人警醒和惭愧——
我当然可以辩解,说我备赛时生病了,说我知道这个观点不够精致但40min我只能讲成这样,说我是为了赢比赛——但我没法骗自己,因为我打心眼里愿意和TA一样相信,辩论就是应该承载一些更美好的内容的活动,而辩手应该是有能力将之变为现实的表达者。只不过这场比赛的双方,这一次没能尽责。
所以,好评委的第一条标准,是面对辩手的谦卑。
无论你有怎样的观感,无论你有怎样的资历,在赛场之前你都只是一架天平。
一切,听完比赛再说话。
好评委的第二个方向,是反馈。
如果说评委有什么「业务能力」的话,很重要的2项,应当是自我觉察能力与表达能力,即「细致地觉察自己的内心观感,并精准地描述出来」的能力。
辩论赛是辩手之间的对抗,也是辩手与评委的交流。辩手将观点的石子投入湖中,需要湖水泛起涟漪——而不是湖里传出一个声音“你怎么能这么扔呢?我想看你用那种方法扔的!”
所以每一位评委,不妨问问自己,你是否有在点评中, 真诚地告诉辩手,他的哪一句话,让你听到了什么?有了怎样的观感?你认为这种观感对这场比赛意味着什么?因此得出了什么结论?
身为一汪湖水,你有忠实地为这场比赛泛起涟漪吗?
当然,自我觉察是需要长期不断练习强化的,曲折尽意、具体而微的表达能力亦然。有了这两者,才能让辩手从点评中,真正看到你的“心”。然后,咱们才能来聊聊“心证”是否过多的问题。
当然,就我近期听到的很多比赛来说,许多评委要么是在听比赛的时候不认真,以至于出现了明显的遗漏重要观点与数据的情况;要么,似乎是没能力听懂整场复杂的交锋(这里面当然也有辩手打得不够干净的责任),但出于面子问题不太方便展现出来,还是得端着评委架子说话,于是造成了很多让人遗憾的点评,有些甚至演变为撕逼。
在这里我的建议是,不妨说出来。如果你认真听了,就是听不懂,那就告诉选手,哪一段你的确没听懂,以及在此前提下你以为的意思是什么。我自己身边辩手的感受是,如果你告诉我,我说的具体某段话你没听懂,我会反思下次或许应该换个讲法;但如果你强行用自己的理解扣个帽子然后煞有介事地“所以在这个战场上X方输了”,我反而会更加困惑......
甚至从我办赛的经验来说,前者受到的申诉也会更少。
能力是一回事,但真诚,咱们总能做到吧?
好评委的第三个方向,是引领。
一直以来,评委的判准指导着辩论进步的方向。如果当马来西亚短打出现的时候,评委的反应不是欣赏那种干脆利落、刀刀见血的速度,而是嗤之以粗鄙浅陋,那在场上读稿的复读机辩手,恐怕还会风光很多年。
在我本科刚入学的时候,中山大学珠海校区校队队长宋超师兄不知何故,厌弃了曾经中大很擅长的种,类比例子抛来抛去,在嘴皮子上占便宜却不深入讨论议题的比赛风格,强行在校内赛规定:今后一旦有院队立论不诚恳、不公允、不比较,则直接判负。并带着当时的校队成员(也是校内赛评委)用一场示范赛将这个原则固定下来。而宋超师兄所在的哲学系,与我所在的理工学院,也几乎是对这个风格继承最硬核的两支院队。甚至因为关系好,被合称为“哲理队”。
此后三年,整个中珠辩风为之一新。虽然被无数外校辩友讥讽为“原生态”、“攻防软弱”,但我一直很以此为自豪。因为我总能在中珠图书馆遇到和我一样捧着一摞书籍期刊的对手,因为面对每一场比赛,我都知道我可能会输,但我一定不会说出对不起自己和观众的话。我出的每一个论点,都不光是为了赢,而是因为它能解释某些问题。
所以即使之后我没有幸运遇见师姐,我也还是会在2013年星辩想出那篇让我心潮澎湃的立论,并信心满满地发邮件给少爷约战。
我可能不会成为一个很强的辩手,但我从一开始,就被引导成为了一种样子。
那时候的评委告诉我:梁秋阳,你要这样打辩论。你未必能赢,但是你可以为自己骄傲。
抱歉我太久没写东西,很啰嗦。
简单来说,上面三点,是现在每次评比赛前,我都会问自己的三个问题:
① 我做好准备认真听完双方说的所有东西、尽力去理解他们,然后再下评判了吗?
② 我努力面对自己的感受,组织成对比赛的评判,并尽力将之有条理地反馈给辩手了吗?
③ 我现在评判比赛的标准,会让表现更值得所有人尊敬的队伍晋级吗?
共勉。